宋晚宁低头看去,他手心里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,并不如何精致,不过光可鉴人。
她疑惑不解。
“那年你走之后,我鬼使神差去庙里求了一签,我问那老和尚下辈子能否和你再见一面。”谢临渊攥着铜镜的手指逐渐锁紧,眼里的光黯淡下去,“他说中平签,解曰‘破镜难圆’。”
看着那枚铜镜,久违的酸涩感再次涌上鼻腔。
宋晚宁有了泪意。
那个时候,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两个人还会有今日这般境遇。
连老天爷都不看好。
破镜难圆。
谢临渊嗤笑着把镜子塞到她手里:“我当时就让人下山买了块铜镜,当着那秃驴的面一刀削成两半,又找铜匠熔了铸成一块新的扔他面前,告诉他——我偏要这破镜重圆。”
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,语气是他平日里发号施令时一贯的不容置疑。
铜镜被他焐得有了温度,而他包裹上来的双手更是灼热。
他说:“老秃驴摇着头叹我痴,其实不尽然,我不仅痴,还疯。我认定的事情,哪怕天意阻拦,我也要逆天而行。”
“就像这秋日里的牡丹,只要我想,它们也能开得正好。”
确实挺疯的。
可这么疯的一个人,这辈子唯一一次违背本能的决定,是提出送她离开。
宋晚宁叹气:“算了,都过去了。”
谢临渊松开她的手,转而将她拥入怀中,在她耳边低语:“是啊,都过去了。过去错了就是错了,不管因为什么,都是我的错。但是从今以后我希望提起生辰,你首先想到的是今日的感受,而不是为我以前犯下的错而伤神。”
一夜之间,京城各处开遍反季牡丹;史上从未有过的皇后生辰规格与皇帝齐平;以及那为她赢得民心的政策。
不止是她,这庆国上下所有人都会对这一天永志难忘。
“阿娘!”
清脆的童音从远处传来,打断了二人的缠绵。
宋晚宁尴尬地从谢临渊怀中退出,扭头看向廊桥。
缈缈手里捏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牡丹花,迈着小短腿朝她跑来。
谢临渊不满地“哼”了一声:“我们是正经夫妻,怎么搞得像是被捉奸了一样。”
“当着孩子的面,收敛些。”
小声警告一句后,宋晚宁笑着往前迎了几步,蹲下来张开怀抱。
小家伙结结实实撞到她身上,幸而谢临渊在后面扶着,这才没有人仰马翻。
“跑这么快,也不怕摔着。”她抱着缈缈站起来,抽出帕子擦了擦孩子额头上的汗。
缈缈献宝似的把花举到脸前:“阿娘,生辰快乐!”
她小小的一个人儿,脸还没这朵牡丹花大,花一遮都看不见表情了。
当真可爱至极。
谢临渊从她手里拿过那朵花,在母女二人面前晃悠:“我是个粗人,不会莳花弄草的,也不怎么擅长附庸风雅,便只好借花献佛,用这现成的东西给夫人做贺礼了,还望夫人不要嫌弃。”
他笑着把花簪在宋晚宁发间,左右检查了一番,十分满意。
宋晚宁问缈缈:“好看吗?”
小家伙连连点头:“阿娘最好看了!”
她举起铜镜照了一下,果然和今日的衣裳首饰很配。
“不知夫人对今日的安排可还满意?能否赏脸与为夫一起去赏会儿园子?”谢临渊趁热打铁朝她伸手,手心向上。
宋晚宁此刻心情大好,嘴角止不住往上扬,又努力压下去,从鼻腔挤出一声轻哼:“还凑合,勉强赏你个脸吧。”
说罢,把缈缈放到地上,一只手牵着孩子,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心。
两只手隔着那块铜镜十指交握。
岸上的丝竹声拂过水面荡漾开来,微风不燥,花香萦绕,一切都恰到好处。
“宁儿,许个愿吧。”
“愿——岁岁有今朝。”
......
秋去冬来,年关又至。
大旱三年后,这一年终于迎来风调雨顺。下半年收成颇丰,哪怕是降了税率的情况下,这税收都比往年涨了两成有余。
不管是官是民,都能过个好年了。
果然瑞雪兆丰年,赶在年三十这天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。
这场雪下得极大,早上开始飘雪花,午间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。
到了晚上,谢临渊与宋晚宁从寿康宫吃了年夜饭出来,积雪已经有半尺高了。
他们俩都是不喜热闹的人,这次过年免去了王公贵族们的进贡朝拜,也不设大宴,关起宫门来只过自己的。
而谢文茵两口子一个被调去扬州查盐务,另一个一咬牙也跟着去了,都不在宫里,因此这个年格外冷清,就剩谢临渊一家三口加上个太后。
缈缈今天头一回见到雪,玩得太疯太累,困得早,饭一吃完就在寿康宫歇下了,今夜长春宫便又是他们夫妻的二人世界。
第一回结束后,宋晚宁窝在谢临渊怀里闭着眼稍作平复。
因她畏寒,长春宫的地龙烧得极热,两个人未着寸缕都出了一层薄汗。
每每这个时候,谢临渊就格外温柔,也格外爱使坏。
他牙齿轻咬着宋晚宁耳垂,语气暧昧:“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哄你是什么时候?”
“这谁记得?”她随口敷衍道,“也许是三年前的哪天,你良心发现了吧。”
过去种种,已经不会对如今的她造成任何伤害,连她自己也能当做玩笑说出来了。
一切皆如过眼云烟。
谢临渊提示:“六年前。”
“不信。”
“一本书。”
“......”
“一张图。”
宋晚宁眼睛猛地睁开,正对上他玩味的笑意。
一些死去的记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回到脑海。
脸“唰”地一下通红。
那时他们刚新婚不久,她从谢临渊换下来的衣服中发现了一本书。
书封皮上没有字,她想翻开看看,却被谢临渊一把抢走。
她没反应过来,手还紧紧攥着其中一页。
于是那一页被撕了下来。
两个人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页上的内容。
那是一张图,图上两个赤条条的人,一男一女。
一个坐在床上,另一个跪在地上。
不堪入目。